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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首发】松籽的爱情(连载18-23)

2016-10-14 Ruth安 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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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常的荒诞、艰辛与疲乏中,构筑诗意的城堡。

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CSCS208209)

这样彼此给对方带来心灵上的愉悦,说不上十分的喜欢,但也有七分左右的好感,这样的一个男生,与他肌肤相亲,也一定是美好而难忘的。能确定的是,原木这样的一个男生,虽然内心不是那么容易破壳而入,但是,这样一个又年轻又孤单的身体里面,隐藏着对未知事物的渴求,对女人柔软身体的需要。此时此刻,与他云雨一番也未必不可,说不定她也将会在原木心中留下永久的记忆。


但是,正是如此,她不要原木在自己这里停留,他是要一直往前走的,和年龄相仿的姑娘谈正常的恋爱。


——《消失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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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信件


文 /Ruth安

 

我终于感到,我们之间的全部通信只是一个大大的幻影,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在给自己写信,我深刻地爱着你,但却绝望地承认,当你远离我时,我爱你更深。

                                      ——纪德




18



在村长的带领下,森林工坊的线上活动频频推出,线下的读书会也开始举办起来。松籽是个不太喜欢参与的人。她关注森林,但她说话较少。她相信,那些在群里天天说话的人未必真的喜欢读书,真的喜欢读书的人,未必喜欢对着手机聊感受。

在群里,松籽从来没有主动加过谁。同时,对于那些见谁就加、立马就表示极大热情的村民,她也都清醒地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人还真是奇怪,千方百计地找同类人,但是,若是和同类人走地太近,未免又会生出些害怕来。

她认识了同城的原木,主动加了他。

原因是,原木的头像是龙猫。宫崎骏说,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可以看到龙猫。

森林读书群的人越来越多。人一多起来,群就缺少了某种稳定的东西。松籽也就不大想去看了,更不想去爬楼梯。反倒是私下和原木聊的多一些了。

元旦放假。松籽约了原木见面。

为何约他呢?也许是源自于对村上的爱,觉得天下村民是一家? 一个刚大学毕业来杭州工作的学生,大概也没什么朋友。陌生的城市,一个人的假期,内心不会太好受。每个人大抵都有害怕放假的经历吧?

冬天又湿又冷的杭州,偶尔会来个无比温暖的天气,风吹过来,全然是春天的温和与舒适。和原木见面的那一天,就是这样一个回春的天气。湿软的草地,藏着简单而忙碌的昆虫,趁着暖和寻找着伴侣和食物;一片微波的湖上,划过黄色的皮艇;白云单纯无声,像是蓝天裙衫间的绸带;树影在阳光里慢慢地挪动着,时间从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人,和昆虫都在享受这难得温暖的一天。

很长一段时间,原木弹琴,松籽听琴。

他弹甲壳虫乐队的 Norwegian wood。这支成立于20世纪60年代的英国摇滚乐队,创作的诸多作品不知迷倒了多少人。这首歌和村上有着不无密切的关系,听的时候,就有很多的画面感。对于松籽,这首歌,也不是没有听过,电影里、CD里……但是这样说吧,这样一个又内向又羞涩的年青人,在冬天里这样温暖的一天,坐在身边弹着琴轻声唱给你听,是不是连空气都变得与以往不同了呢?

是的,空气变得不同。

时光,也像是变得透明,变得简单。

一曲弹完。松籽说,我还想再听一遍。

于是,原木就再弹。

反复下来,松籽听了好多遍,原木弹了好多遍。

如果原木只是一个村民,如果原木只是会弹吉他,如果原木单是一个纯净的人,那也罢了……但是,原木就是原木,是左手拿着村上的书、右手拿着一把吉他、又露着一看就未经世事的近乎羞涩的表情。他是多么不同啊,是和她认识的男人多么的不同啊!

他是治愈的。

松籽确定地这么想。

也许只有松籽,只有此时的松籽,才这么确定原木的好。而对于其他人,或者以前的松籽,原木恐怕只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普通的存在。就连原木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贵之处。

你以为人和人都是孤立存在的吗?不是的。如果没有大学那段无关痛痒的恋爱,建立了对所谓恋爱就那么回事的平面认知,也就不太会有这样莫名其妙就结合的婚姻。如果没有库勒,就不会有北摩羯和13。如果没有他们,也就不会有原木。在孤立存在的最深处,这些微妙的分子,在各自的运动轨迹中被连接在了一起。这样的连接,也是人生之所以奇妙的原因之一吧。

那一天,过得轻松愉悦,两个人都觉得很好。

临走时,松籽说:“原木,不管你信不信,以后我们会很怀念今天一起度过的时光。”

原木不好意思地低头。

松籽看着低下头的原木,笑着说:“谢谢你。”

回来的路上,松籽又想起了库勒。一想到库勒,她就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为何会流眼泪呢?也许松籽觉得,一直想念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库勒,太累了,累得她想停下来,停下来抬头看看单纯的天空。也许又在心里做了这样的坦白和承认,即使会在这样又单纯又透亮的天空里睡着了,也依然会梦见库勒,依然会被库勒莫名其妙地牵引着无法放弃。

然而,确定无疑的是,这样的一天,是一个分水岭,把某种东西分开了。

她再也不想和复杂的人打交道了。库勒是最后一个。




19


你要正视你自己。13好几次这样对松籽讲。

他在床上按住她,用一只大手牢牢地钳住松籽背过来的两只胳膊,另一只手拉住松籽的头发,让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看你自己。

松籽看到自己被这样钳住,在镜子里活像一个生着很多只脚的白色蜘蛛——她最怕蜘蛛了。难倒自己前世真是蜘蛛不成?是生活在不被注意的旮旯处、拐角处,害怕直刺的光芒,体内藏毒,所以连自己体内的胎儿都被毒死,心爱的人因此也离得远远的不能接近。于是,自己便极其有耐心地吐丝结网,生活在自己的地盘王国中。对,就是一只连自己都害怕的白色蜘蛛。松籽看着镜子里这样想。

“你看你,心里藏着自己都无法面对的情欲,压抑的眼睛总这么扑朔迷离。我就是被你这样说不清的眼睛给吸引过来。”

“你不怕我毒死你吗?”松籽还在蜘蛛的想象中。

“我没觉得你危险啊,看起来又是这么单纯,却也是无法驾驭的一个女人。”13开始从后面进入她。

他忽然进入,她还很紧,啊的发出了疼痛的声音。

可也许,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痛。

人身体的疼痛就是一个相对比较的东西。这里痛了,就会较少其他地方的痛。这种痛,让她暂且的从扑朔迷离的情绪中归于当下。可是,你以为松籽不要柔情吗?哪个女人不想和心爱的人柔情蜜意你侬我侬地抚摸,在枕边耳鬓厮磨又浅声低语?可是,在这里,她不要,不要温柔,不要那些让她离开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依依不舍的东西。她要把心底烂掉的东西在13这里排泄掉,要在痛中恨着13,要在自己想离开的时候轻而易举地离开,且丝毫不用回头。

13很粗暴,在最后的那一刻,他撕咬着她的肩膀,嘴里高喊着下流的话语。最后,无比满足地躺在了床上。

“你从中获得了什么?”松籽不止一次这样问过13。

但是13并不是一个会总结的人,虽然他总是乐于在挖掘别人内心世界时感到洋洋自得,但在描述他自己内心的想法时,却总是表达不好。所以,每次他的描述,松籽都不满意。

“获得了快感和刺激啊。”13回答。

“所以,你背着老婆在外面就是为了找新鲜了。”

“话不能这样说。可你不也觉得很不一样吗?”

“是有些不一样。”她的确在痛中体验了情欲本身的乐趣。松籽心里想。她又想起很多次和丈夫一起,丈夫习惯性地在她下面垫起一个枕头,一遍遍地叮嘱她把屁股抬高,抬高,不要动,不要乱动。这样的目的,是为了让精液一滴不剩地流进她的子宫……

可是,和13这样的不一样,又让她生出很多的空洞和虚无来。你以为13会减少松籽的孤独吗?不,恰恰相反,他增加了她的孤独,是彻底的无可救药的绝望。她从不向13透露半点心声,只是和一个男人重复着所有性事同样的动作。是的,她想起库勒说过的那个词语——殊途同归。无论男人是高是低,是胖是瘦,是长是短,除却内心情感以外的所有性事的动作,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吗?基本上没有。内心情感,对,就是内心情感,才使得人和人的交往显得如此不同。和13享受性爱的瞬间愉悦的同时,她不得不绝望地明白这必然短暂的停留和内心爱的情感没有丝毫的关系。

美好和不美好,看来是相伴而行。世间大多事情,无不如此。

“你做主人,究竟满足了什么心理?”松籽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这一点。

“我能驾驭你啊。”13回答。

“可是,你以为你真的驾驭得了我?”松籽说。

“是,我是驾驭不了你。你的心总是在很远的地方,不属于这里。”13这样承认道。“但是,最起码,在刚才的那一刻,在我看来,我是驾驭了你。”

“哪怕这种驾驭是假的。只要在你看来是这样就行了?”

“是的。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是主人,你是小奴,你是我的,不是别人的。”13肯定地讲。

“也就是说,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你是作为在你看来是真的主人存在的了?”松籽说。

“这样说也没错。”13说。

然后他渐渐地睡着了。他睡了很长时间,大概有一个多小时。这时间里,松籽抱着双臂透过厚厚的窗帘,在窗帘的缝隙处,露出来一角无比空洞的天空,连一片云都没有的毫无内容的天空,她这样坐着,觉得毫无意义。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回头看13,他还在睡着,鼻子发出鼾声——他如此普通,对,在生活中再也普通不过,每天进行着枯燥的训练,也因此枯燥地训练着别人,说不定学生也会跟他抬杠,说些不尊重的言辞,受领导的管理,假装听领导的安排和派遣,吃饭上班,去菜市场买菜,说不定也讨价还价,和太太过着责任式义务式的性事……而刚才,在这个窗帘紧闭的房间里,他还威风凛凛的当着主人,享受着生活中完全没有的心理乐趣和身体乐趣……对啊,谁又能再生活中做主人呢?

只是在这一刻,虚假的做了回主人。

她想明白了,所有的人,不都是在通过各种途径,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她叫醒了他。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松籽说。

“你说什么啊,刚刚不是还好好的。”13还在睡意中没清醒过来的样子。

“反正这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 13又诧异又疑惑的眼神看着松籽。

“我们的交往,以这个为目的,分开不也是必然的吗?”松籽已经穿好了衣服。

13急忙地穿衣服,自始自终,这个看似单纯的女人,他其实也没弄明白。

“不如一起吃个饭吧。我肚子也饿了,也算是个告别。”松籽说。

他们从没有一起吃过饭,每次带着目的来,完成目的就走。

他们一起走到楼下。13去前台的退房的时候,松籽自己先出来。

外面空气清冷。

这里紧挨景区,街边有摆摊的年青人,有的卖木质梳子,有的卖一些玻璃珠子和挂件,有的卖丝绸围巾,反正就是卖给一些外地的游客。松籽慢步往前走,等着13跟上来。走到摊位的最外面,松籽看到一个卖茶具瓷器的,一起卖的还有西湖龙井茶。她不由地停了下来,拿起小巧的茶杯看,习惯性地放鼻子下面闻一闻。也许这里面的某一件,还是库勒设计的呢。她心里被这些小小的器物给充满着。

13从身后匆忙走过来。

“走吧,”13对她说,“这些都是哄哄外地人的小把戏。”

“别说了。”松籽低声道。

“好,不说了。反正这玩意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无可救药得缺乏审美的底蕴……

“你这个是从哪里买来的呢?”松籽客气地问卖家。一个瘦瘦的小伙子。

“你还真买啊?你以为这些东西有真的啊。”13在旁边说到。

松籽没有理会。她一边听着小伙的回复,一边问着价格。

“喂,我坦白告诉你,”13拉过松籽的一只胳膊,“这些都是一文不值的假货。”

“你说够了没?”松籽有些生气。但她压着自己的声调。

“你不信我吗?”

“我信你什么?”

“这些东西,一文不值。”13继续说到。

“啪”的一声。松籽一巴掌,打在了13的脸上。

“你才一文不值。”松籽使劲甩开了13的手,平静地说。

饭也没有吃。松籽用清脆的一巴掌,真正结束了和13荒唐的、短暂的关系。




19



自从对广告文案的意义产生质疑后,松籽就无法畅快地做这件事情了。带着抵触的情绪,终究是做不好的。

和13结束后,松籽第二天就去了海普公司,解除了与公司之间的合约。

丈夫归国的日期,也尽在眼前。她觉得自己可以重新开始做些事情。

就在她觉得和某些东西分离开来奔向新开始的时候,却听闻了一则足以把她震倒的消息。

编剧死了。

她是从甜品店的店员那里得知这一消息的。

那天,她一如既往来到甜品店,期望见到编剧。刚坐下,那个常和编剧打招呼的店员走了过来,为她点餐。

“看来以后,你等不来他了。”店员递给她菜单的时候,低低地说。

“什么?”松籽没怎么听清,又立马明白,店员指的“他”就是编剧。

“为什么?他出远门了吗?”松籽问到。

“你不知道吗?”店员一脸惊讶。

“知道什么?”

“他死了。昨天清早有人发现他躺在工作室里,警察也来了,据说是自己喝了大量的安眠药。抬下来的时候,我们也都有看见,穿着很整齐,应该是自己想不开……”

松籽的脑袋出现了许久的空白,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回忆着上次和编剧见面,说着关于“井”的话题,一起听着尧十三的歌,并且还想着不久后就可以再见面。这刚刚不久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他就死了呢?可是,也或许上次见的时候,他就不同了。松籽想起他胡乱穿着的衣服,黑着眼圈的倦怠神情。当时他说的烦心事究竟是什么烦心事呢?当时松籽没有问。可明显,这些烦心事已经将他置于死亡的境地。

是的,一切都在暗存着的情理中。

灵堂设在很偏远的郊区,松籽在过去的路上,神情一直有些恍惚不清,像是这趟行程是个不真实的梦境。当她靠近灵堂,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哭成一团的时候,才确定了点什么。她颤悠悠地抬头,在花圈上方忽然看到了编剧的黑白照片,忽然像是打了一个激灵……

“你是谁?”她还没跨进去,入口处就有一人问她。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为何这人,对自己这么敌意,我不过是想祭拜。对了,她明白了,编剧这样死去,家人会怎么看呢?也许,她这样一个单身女人来祭拜,是会带来这样的一种猜测。可是,编剧是同性恋的事实,也许家人都不知道。而这样一个同性恋,却有着老婆和孩子,他内心的痛苦谁又知道呢?包括松籽自己。松籽的内心一时间被自责和懊悔深深淹没。

“你是谁?”那人继续问她。

“我是谁?”松籽自言自语。我是他朋友吗?可是,我连他内心的痛苦都不知道,或者朦胧地知道他的痛苦却没有下定决心问问他,让他有机会说出来,我只知道向他诉说自己的痛苦,我哪里算是朋友。我是谁?我是松籽?是小七?是seisei?是一个对丈夫不忠的女人,是一个连胎儿都毒死的白色蜘蛛?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在编剧黑白照片的凝视中,在自己的慌乱与迷失中,松籽逃也似地跑了。

郊区大片的野草枯黄一片,冷风刮过来穿透了松籽的衣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编剧对自己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一个存在。她感觉自己身体上的某个部件被活生生地斩断了。是的,毫不留情,一刀下去,还没一点准备,就被切掉了。她蹲在路边大哭起来,肝肠寸断。在一片枯草中,她自己也像是一根被胡乱吹着的枯草,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枯草。

她忽然想起北摩羯说过的话。“我给你一个承诺,如果有一天,当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你叫我,我一定会去到你身边。”

她颤抖着拿起电话,可是她茫然地不知要打给谁,不知道要拨什么号码。北摩羯哪里存在过,他只不过是她意想中的另一个自己。他根本不曾存在过……


20


库勒:

如果让我正视自己的内心情感,那么,我坦白地说,我爱你。虽然这种爱,显得渺茫而遥远,但是我想我可以确定的。你也是一个软弱的人吧,害怕被绝对占有。所以,清醒地和一切人保持着距离。可是,我爱你什么呢?也许,我爱的,已经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所塑造的温暖迷人的世界。

生和死,都是由不得人的事情,都只是痛苦的转移。

你是作为什么而存在的呢?虽然我尝试着荒唐的事,想要弄明白一些原由。我的确也明白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我宁愿相信自己只是大病了一场,现在基本痊愈了。你还给我的,是寂寞的健康。

“你听见了我吗?你听见了我吧。你懂不懂,你懂不懂?你经过了我吗?”每次听到这首歌,就想给你听。

我还想跟你说说民谣。它们倾向于完整的表达,而不特意追求句子的工整;用相对单一的乐器,而不是群起而上的热闹;平静的表达小众化的情绪,而不是追求错落有致的高低潮来博取大众的喜爱;温和安静地说起孤独,而不是歇斯底里大喊着寂寞——我理解的民谣,和你接近了吧?你一直都是我追不上的世界。

是你领着我进入了这个世界,所以,我还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还要说些什么呢?给你读一读穆旦的《冬》吧。

“大概已停止了分赠爱情,把书信写了一半就住手,望望窗外,天气是如此萧杀,因为冬天是感情的刽子手。”

 

松籽一边写一边小声地读完了这首诗。然后写上日期。

库勒,这是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松籽小声说。

她拿着信,来到了桥头。这刚好是第100封,虽然大部分就是一句话的纸条。把信塞进“邮箱”后,她在桥头站了很久,也没有看到那两只白色的大鸟。它们究竟飞往哪里去了呢?是到南方的更南方过冬了吗?

松籽想了想,又从桥上走了下去。她想把“邮箱”打开,把全部的信都拿出来做个处理,究竟怎么处理,松籽一时间还未想到办法。大肚皮的储钱罐沉甸甸的,松籽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拿着它回到了桥上。进口不大,无法一下子全拿出来。她想了想,一松手把储钱罐掷在地上。“啪”的一声,地上传来清脆的响声,储钱罐碎成一片。

可是,什么也没有。

松籽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拨开碎片找来找去,却是一个纸片都没找到,就连刚刚放进去的都不曾见。

她一时间充满迷惑。“邮箱”放置的桥孔位置,只要不特别走下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东西。而且,若是被发现了,也该是这个储钱罐被拿走了,一般人何苦去把里面的信掏出来拿走呢?

她再仔细查看,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和信有关的东西。

那些信,消失了,不见了。

她定定地站了很久,恍惚间,仿佛连脚下的桥与河流的存在,都充满了困惑。

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写这些信?只是在心里跟库勒做了无数次的对话。谁会这么傻得相信,这样的“邮箱”真的能邮走信件呢?谁又会这么傻,把心里的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写出来呢?

也许连对话都算不上,只是自己在心里跟另一个自己说话而已。

桥下的湖水寂静无声,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声音,许是结了薄冰也未可知。

时间过去了很久,四周一面漆黑,连一只鸟的叫声都没有。最后,松籽把“邮箱”的碎片拾起来,全扔进了湖里。湖水暂时被激起一些声响,又迅速地归于沉寂。

那天晚上,松籽又梦见了库勒。

这一次是她清晰地看到了库勒的脸。他裸着上半身,把白色的体恤搭在肩上,手上拿着一个饭碗,饭大概已经吃完,却还蹲坐在那里。那是松籽小时候的老家,有着清凉石阶的老家,库勒就拿着空碗,蹲坐在她家对面的石阶上,等候着十多岁的松籽出来。十多岁的松籽出了门,带着那个年纪的羞涩和躲闪,但是,心里却欢喜地明白库勒就在那里等她……她看见自己白色的裙子随风而动,库勒在对面巴巴地看着她动人地经过,眼神随着飘动的裙子和她的脚步移动着……一切都很清凉,夏天舒适的清凉。

就是这样短短的场景。没有前奏,也没有后来。

当真喜欢一个人,大概会有带他回到旧时光的冲动,回到一切都还在懵懂的初年,做回嘴角一翘微微一笑就觉得春意盎然心动不已的少年——未经世事,无所累,却羞怯地藏着掖着,生怕被看见了,又生怕不被看见。那人生中只此一次的触动,任后来多少浓郁激烈的感情都无法替代。

大概,松籽内心是有这样一种期望——情迹斑驳的库勒与她,如果认识地更早,也会全力以赴毫无顾忌地爱一场吧。

梦大概是她满足内心的一种方式。


21

丈夫如期从国外归来。

一切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松籽依然把家里收拾地井然有序,为丈夫准备早餐和晚餐,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熨烫整齐,放在衣架上。晚上的时候,丈夫发现松籽有些不同。她的牙齿在丈夫的肩旁上留下印痕,当丈夫应着她的要求在轻咬着她的背部,用手拍打着她的臀部的时候,她很容易就湿了。她要求变换着姿势更换着地点,从沙发上,到书桌上,到浴室里,甚至到飘窗上,拉开窗帘,月亮有时就在一抬头就看见的深蓝色天空上。甚至,她翻身坐在丈夫的身上,直到丈夫在她身下一泄而出……

奇怪又奇妙。

丈夫问她,她回答说,心里想这样,正视自己而已。

隔几天,松籽帮丈夫整理旅行箱。在一大堆杂乱的票据里面,她无意间看到一张票据的购物明细表上,印着杜蕾斯。她看了看,停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就当没看见一样,将一堆票据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春节前一天夜里,杭州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大雪。

白白的雪,掩盖了地上低矮的一切。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22

日子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止步不前。

松籽花了很长的时间多少磨平了编剧死去带来的心理锐痛。她把这种痛埋藏起来,放在心底。

春天的时候,她有了新的工作。在杭州最南边八卦田附近的一家民窑,成了这里的帮徒。

民窑规模不大,前面有四个工房,柴窑刻意做成较小的规模,在工房的后方。初次来到这里的工房,松籽看到所有的人几乎都带着匠人惯有的沉默,一言不发,拉坯、利坯、补水,胎体制好后窑烧,再给烧好的胎体上釉,釉层的颜色和光泽及其精细,釉烧好后再上彩,最后进入烧造的工序,控制温度和气体,瓷器通过烧造最终化泥土为神奇……每个工匠贯注于手上的活计,毫无怨言,完全贯注于当下造物的过程……

最后,一件瓷器安静出世,纯粹的、从容的。

它们多好啊。安静无声,心无旁骛,有灵且美,哪怕是美也是自然地散发着,不张扬,不炫耀,不给予说明,裸露着让喜欢它们的眼睛仔细体会。

松籽看到工房的匠人们,身体是疲倦和辛劳的,脸上却是平静而安详的。这类活计,内心急躁的人是做不来的。就是因为这一点,她喜欢上了这里。

她的师傅,是一个年近五十的陶瓷装饰设计师。他的工作就是给烧好的胎体做立体装饰。他要么用淡墨水或淡黄蔑灰水浆直接在坯上设计作图,要么用较浓的黄蔑灰水浆在纸上设计作图,然后用手指或压子轻轻地在纸背面摩擦,使在纸上起稿的图样轮廓印在坯上。这还只是起稿。过稿的工作同样也要他自己做,师傅小心翼翼地将翻印上的纹样重描一遍。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轻声轻气,生怕重一点的呼吸,都会改变图的模样一般。在师傅看来,这两道工序是最最重要的,如稍有差池,后面做得再好也都是败笔。接下来,就是勾线,简单地说,就是用画线的方法勾出纹样的轮廓线,这也是松籽暂时能够做的了。即使是这种简单的工序,也有诸多的讲究和技巧。例如说,坯体厚的话,吸水较多,就可以慢慢画,而如实坯体薄,吸收水分少,就要尽快画。在这个过程中,要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如若分心,线条就会不可避免地忽断忽续,粗细不均,而料迹堆积,就会损坏画面的美观。当她这个工序完成后,师傅再进行粉彩上色和添色。釉的种类特别多,松籽最喜欢的是裂纹釉和结晶釉。比如日用的瓷碗,若是单色釉,就显得单调乏味,而若是青色纹片釉,那疏密有致、典雅端秀,就顿觉这无声的瓷碗传递了某种真心,愈发显得别致了。

为何喜欢裂纹釉和结晶釉,大概,它们更接近生活本质。哪里会有一种生活,没有一点裂纹,没有一点沙粒?

松籽完成一件作品的勾线后,一边做短暂地休息,一边目视着一件瓷器从雏形到成品,像是看到一个精子钻进卵子开始,到细胞分裂,到长出眼睛耳朵,甚至身上细细的绒毛,到最后脱离母体,变成粉嫩粉嫩的婴儿一样。即使她做的勾线,只是琐碎的谈不上核心的工作,但是,多多少少,一件瓷器的出生总有她的一些心血在里面。这样一来,每当一件瓷器的落成,都给她带来莫大的成就感和实在感,这和写广告文案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或许这样说更为恰当——松籽的存在感,因为这些瓷器的存在而清晰明确了。

她的世界里,终于有些东西,接近了库勒。

她想起库勒说过的一句话:我就喜欢把喜欢的陶瓷卖给真正喜欢的人,让它们都有好去处。

这些瓷器,最后都会去一个喜欢它们的人那里安家。

想到这里,松籽就很心安。


23

身边的人仿佛少了很多。

大部分周末,松籽还要上班。她乐得这样,具体的事情占用了一些时间,减少了胡思乱想的机会。她愿意跟着沉默不语的师傅,看他做事,给他帮忙。

原木的工作描述起来是很枯燥的。可是,枯燥无味的工作总得有人去做,文艺青年也不例外。在这样一个城市,原木的单身生活大概也是孤苦无依的。偶尔周末,原木会来找她一起吃饭。见面的时候,原木都带着木吉他,大概他能感觉到,弹琴能够给这个比他年长的女人带来一些吸引,卸掉她身上某些沉重的东西吧。吃完饭,有时坐在路边公园的长凳上弹一弹。原木看着松籽侧着脸听着,头发垂下来盖住半边脸,她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在很深的地方想事情。这个地方,不是他能够抵达的。

公园里的凌霄花藤条上,嫩绿的叶子刚刚长出来,太阳柔和的光亮,透过藤条上的叶子,在地上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清风佛过,叶子微微地抖动,地上的影子就变换着形状。

松籽在想时光。

生命里,会存在一个人,他(她)让你觉得时光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这就是一生。

松籽拿出包里恰好装着的明信片,这是一套以村上君的经典语录为主题的明信片。拿出来后,和原木一起读,读完后想出处,并把书名写在明信片的后面。

 

“最最喜欢你。”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过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打滚玩好吗?’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玩了整整一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

 

这是明信片中最长的一张。

松籽一边读,一边想着渡边君跟绿子说着这样的话,这听起来无限矫情却又无限美好的情话。

她也曾对库勒说过。

喜欢你。松籽说

什么程度。库勒问。

像春天的小熊。

库勒听了,就微微笑了。松籽也笑了。

松籽在明信片后面,写上《挪威的森林》。

“你记住的很多啊。”原木敬佩地对松籽说到。

“很多句子,我也想不起来的。”松籽这样说的时候,就又想起库勒,每当她读到心动出,把一些句子拍下来发给库勒,问他出自哪里的时候,库勒总能立马说出来,确定无疑。她由此也对库勒有着无限的敬佩。真是独一无二的库勒啊。她当时就这么想的,现在也这么觉得。

松籽轻声读着,原木也跟着一起读。

他们都该有各自的故事吧,但是,他们都没有相互分享,没有倾吐各自的人生。不过,仅仅是这样把时间消磨掉,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

松籽尽量不和原木走地太近。尽管人有时候迫切地需要和人亲密地相处,但是,亲近同时也会带来苦恼。大部分人,都只能是你人生旅程上的一段陪同,到站了,就得下车,就要挥手告别。哪怕不是像编剧那样永久的离别,也再难在人生中产生交集。越是亲密,离别时越是难过。与其那样,不如一开始就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所以,距离就是温情,距离就是一种保护和承诺。

对,500公里以上的距离才好。

和原木这样的温度刚刚好。松籽想。刚好50摄氏度。

她对库勒的温度,就烫了手烧了心。不好。

有一次,不知是说到了哪里,原木忽然对松籽说:“你有些东西不怎么好懂的。”

松籽一怔,随即借用了村上在1Q84里面讲到的一句话:“不解释就弄不懂的事,就意味着怎么解释都弄不懂。”

原木想了想,“这句话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理解呢?”松籽笑着问他。

“我感觉是这样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不去解释就不会懂的事,第二句是不懂的事怎么解释都不会懂得。村上君是把两句话合起来了。总之,他感觉反正也不会弄懂。”

“看来理解其中的意思,比翻译其中的意思难很多。”松籽说。

“你这句话理解起来,也很困难。说不定别人看到也会琢磨半天呢。”原木笑着说,“那你的理解究竟是什么?”

松籽想起库勒的解释。

“需要解释的事情自然而然会有新的面貌。所以,不用力图去解释。”

松籽把库勒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需要解释的事情自然而然会有新的面貌。”原木也重复了一遍,“说的挺有道理,可真的是这样吗?”

“应该是。不过,你需要时间,才能体悟。”

最后,原木所说的弄不懂松籽的地方,还是没有弄懂。

有那么一瞬,松籽这样想,原木弄不懂我的地方,是不是就像我最初弄不懂库勒一样呢?

即使这样,原木还是觉得自己和松籽是站在一起的。在他眼里,松籽是透明的高墙,虽说是高墙,可里面藏的东西却像鸡蛋一样容易破碎,他说不明白,但他能感觉到。说到底她是个简单的人,也无意去刻意保留。

可能高墙内的一些东西,自己五年后十年后才可以深刻感受吧。原木这样想到。无论如何,松籽带给自己的是温暖无比的东西。她善良,温和,不会给人带来一丝一毫的紧张。话不多,可是,简短的话,也很安慰人。这么会安慰别人,大概自己也度过了很多自我安慰的日子。

 

3月春分那一天,森林读书会杭州站的线下活动开办。

其实也就八个人,三男五女。约在湿地洪园的“猫的天空之城”概念书店,几个村民在一起说着读书感悟,拘谨又温和,节制又坦白。主题活动结束后,有三个提前离开,大概有事情或是觉得没有特别的期待也不得知。剩下的五个人又一起吃饭,席间原木提出喝酒。然后,就真的喝醉了。

散场后,松籽用滴滴打车叫了辆三排商务车。两个顺路走的坐最前面,原木趴扶着前面的座位靠背酣睡。松籽坐最后一排。

原木的样子让松籽心生怜惜。这样孤苦无依,何苦留在杭州呢?她用食指在原木的背上画着圈圈,一圈,一圈。

原木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松籽的手。

这样一抓,好像确定了些什么东西一样。

松籽的手就停在了原木的手里,抽走不是,任其握着也不是。

前面的两个陆续下了车。

原木没有松开的意思。

把原木送回单身宿舍,狭小的没有暖气空调的宿舍。原木醉得不轻,倒在床上仿佛就睡着了。松籽帮他盖好被子,又烧了开水,给他倒了热水,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原木忽然拉着她的手。

他低低地说,不要走,不要走,在这里,我就你一个了。

这样彼此给对方带来心灵上的愉悦,说不上十分的喜欢,但也有七分左右的好感,这样的一个男生,与他肌肤相亲,也一定是美好而难忘的。能确定的是,原木这样的一个男生,虽然内心不是那么容易破壳而入,但是,这样一个又年轻又孤单的身体里面,隐藏着对未知事物的渴求,对女人柔软身体的需要。此时此刻,与他云雨一番也未必不可,说不定她也将会在原木心中留下永久的记忆。

但是,正是如此,她不要原木在自己这里停留,他是要一直往前走的,和年龄相仿的姑娘谈正常的恋爱。

她希望跟原木做朋友,长长久久地。

她松开原木的手,走出了没有暖气空调的单身宿舍。





松籽的爱情(连载1-3)

松籽的爱情(连载4-6)

【独家首发】松籽的爱情(连载7-9)

【独家首发】松籽的爱情(连载10-13)

【独家首发】松籽的爱情(连载14-17)

(未完待续)


Ruth安,原名崔万珍,现居杭州。大学老师,16岁开始发表一些零碎文字。偏爱读书胜于说话,偏爱户外胜于宅居,偏爱民谣胜于流行......然而,她也只是自然界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子。



你认为松籽是怎样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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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艺 连 萌——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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