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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里的回味

章慧敏 夜光杯 2019-09-22

弄堂里的味道是有仪式感的,它包含着某种象征意义,如同乡愁,甜蜜而回味无穷。

又到夏季。夏日里有许多值得留念的东西,我的记忆常常会停留在弄堂里传出的味道,几十年过去了,那五味杂陈至今拂之不去。

当年,我家住的弄堂是新里格局,弄堂长而宽,靠近弄底还有一口水井。下午4点左右,这口井便开始闹腾了,“扑通”声从未消停过,这是晚上纳凉的前奏曲,住在底楼的人家大多会多冲几桶井水浇灭地面上的暑气,等太阳沉入地平面,不少人家便端出简易桌子围坐在一起吃夜饭,弄堂里的盛宴开张了。

那年月几乎没有空调,再阔气的人家也得打开门窗通风,清风带来了凉意,也把厨房间的味道捎带了出来。隔壁人家今天是吃葱烤大排还是油煎咸带鱼,鼻子一准闻得清清楚楚。

我最愿意在傍晚时分去弄堂里走一圈,就像馋猫似的睃看别人家的饭桌。无论是西瓜皮炒毛豆或是炒辣酱、糟素鸡,在我看来都是珍馐。我跑得最勤的是隔壁美丽家。美丽是我的小伙伴,父母管得严,不许她端着饭碗出房门的。她不出门,我便上门,而且总喜欢挑着饭点到她家去。

美丽娘从一楼的厨房把冬瓜汤端上二楼房间,一面拾级而上,一面夸张地叫道:“当心,‘白笃肉汤’来啦!”砂锅盖在期待中揭开,分明是冬瓜,哪里有肉啊?美丽娘擦去鼻尖和嘴唇上的汗珠,笑嘻嘻道:“冬瓜雪白粉嫩,像肉吗?”我明白了,她是形似胜于神似哦。不过,这锅汤的确够鲜,美丽娘用小葱爆香了虾米,汤里还加了扁尖笋,最后从围兜袋里掏出瓶装的味精,小心翼翼地撒在汤里。这一撒是带有灵魂的,以致现在的我烧冬瓜汤时,还会再现当年的情景。

(杨建正 摄)

我爸每天上班前的一碗面也有飘得出窗外的香气。买切面是我的任务,挑最细的,一斤分四盘,然后放在大太阳下晒干。我爸下的阳春面宽汤、一撮猪油,再就是香葱切成细末,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加上猪油香味飘散,色香味俱全。家里有开洋了,爸就熬制葱油开洋,里面还加上鲜酱油;偶然买到了花生酱,他就舀几勺把面拌透,这香味把楼上的王先生也吸引下来了。

王先生是二房东,我家的房子就是从他手里顶进来的。称他“王小开”似乎更贴切:祖上拥有产业,靠定息生活。有趣的是我爸和王先生似乎在吃面的问题上较着劲儿,每天早上7点过后,他们准时出现在公用的厨房里,你吃拌的,我吃汤的;你有葱油,我加蘑菇。有时王先生的女儿买到点籽虾,便细心地剔籽洗净,熬制虾籽酱油,里面少不了还放点白糖,羡煞人也。

那天“巡视”时见水井前的阿四头一家正准备吃饭。一听“阿四”就能猜出家有四儿,一个女儿外加三个光朗头。阿四头一家住汽车间,开门见弄,只要天不太冷,弄堂就是他家餐厅。六碗白米粥早已晾在简易台面上,阿四妈拿来一块方方正正的红乳腐,顿时,四双筷子快速伸向乳腐,与此同时,阿四妈呵斥响起:阿二,粥一口没吃就吃菜?阿三,挟了这么大一块,别人还要吃吗?

(杨建正 摄)

这块乳腐于我,就像天底美味,我多想尝一口啊,可是没人在意我越靠越近的头。我立刻奔回家,大声叫道:“姆妈,我要吃乳腐。”这个要求不难,我拿了5分钱就去拐角处的五丰酱园店买了一块红乳腐,回家后,我妈还在乳腐上浇上麻油,放了绵白糖。但是,当我迫不及待地品尝时,觉得它不过如此,缺少的是氛围作“调料”啊。

弄堂里的味道是有仪式感的,有的精细,有的粗鲁,但无论怎样,它包含着某种象征意义,有一种肌肤之亲,温情而感性。如同乡愁,甜蜜而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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