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超越竞争，抓大控小——袁鹏院长在中新美三边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
6月9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与美国布鲁金斯学会、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举行三边视频交流会，就“中美负责任的大国竞争前景”“建立中美关系护栏，寻求中美合作机遇”“东盟与大国合作”三大议题展开深入研讨。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外交政策项目负责人何瑞恩、东南亚项目负责人乔纳森·斯特朗塞斯及鲁本斯坦研究员派翠霞·金；新加坡外交部巡回大使王景荣、陈庆珠及南洋理工大学资深研究员廖振扬、辛德波尔·辛格；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袁鹏、院长助理王鸿刚、国际安全研究所执行所长刘冲、东南亚和大洋洲研究所副所长骆永昆等专家学者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会议方式参与发言和讨论。中国前驻美大使崔天凯、美国前助理国务卿丹尼尔·拉塞尔、新加坡外交部巡回大使许通美在新加坡会议现场展开“炉边对话”。新加坡部分政府官员及国立大学等高校和研究机构受邀参会。
▲现代院代表团线上参会
三家机构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策划此次交流研讨会，并选择在“香格里拉对话会”前一天举行，为中新美三国及地区国家献上一场全面深刻、理性务实的安全对话。此次会议适逢5月末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发表对华政策讲话引发地区国家高度关注之际。新加坡等东盟国家虽均积极参与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合作和美国推进的印太合作，但对于中美博弈深化而引发的地区安全风险也深感不安。
根据议程，袁鹏院长在会议第一节“中美负责任的大国竞争前景”发言，现将袁鹏院长发言内容整理如下：
▲袁鹏院长发言
尊敬的王景荣大使，各位嘉宾，
很高兴参加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CICIR）—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RSIS）—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三边交流会。感谢RSIS的精心筹备和安排，也对因疫情之故不能到新加坡现场面对面交流表示遗憾。
RSIS和布鲁金斯学会都是现代院的长期合作伙伴，我们始终珍惜这种智库间坦诚友好的交流关系。本次交流会的主题是中美关系。新加坡历来关注中美关系，也始终努力同中美两国保持友好而均衡的关系，实际上东盟国家也大多如此，不希望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这次会议的三个议题分别是“中美负责任的大国竞争的前景”“建立中美关系护栏、寻求合作机遇”“东盟与大国合作”，非常重要也非常具有现实意义，体现了主办方的用心。
各位想必知道，中方是不赞成用“竞争”来界定中美关系的，这不是说我们不承认中美关系的竞争性，而是因为“竞争”一词以偏概全，未能体现中美关系的全貌，毕竟我们还有广泛的合作；是因为一旦官方用竞争来界定中美关系，必然会导致各种政策的出台会以赢得竞争为目的，不仅立意不够积极健康，而且过程势必充满各种博弈较量，结果很可能会是负面的。
2001年小布什政府执政之初，美国也一度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称将“不惜一切协防台湾”，结果导致中美关系全面紧张，当年中美“撞机事件”发生绝不是偶然的。2005年，小布什第二任期主动调整对华定位，将中国定位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中方回应称我们既是“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又是“建设性合作者”，也由此，中美关系发展总体顺畅。可见，如何定位中美关系兹事体大，绝非如有些人指责的“是在玩弄文字游戏”。
遗憾的是，美方坚持用竞争界定美中关系，并以此为出发点规划对华政策，其结果可想而知。最近的一个发展，是国务卿布林肯在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对华政策演讲。该演讲其实无甚新意，只是对拜登政府过去两年对华政策的一个系统总结和梳理。虽然布林肯的这篇演讲跟他的前任蓬佩奥以及前副总统彭斯的对华演讲相比调门相对和缓，但由于其立意或出发点就是竞争主导，因此其对华政策的实质换汤不换药，同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并无本质区别。
其中最核心或最刺耳的言论就是，“尽管普京总统的战争还在继续，但我们仍将注意力聚焦于对国际秩序构成最严峻的长期挑战上，那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带来的挑战”。此言胜过千言万语，也使美国对华战略的本质袒露无疑。布林肯在演讲中非常刻意地试图做到平衡、避免过分刺激中国，但无法掩盖这一基本判断下美方的立场和态度。
为何中国是“最严峻的长期挑战”呢？按照布林肯的说法，是因为“中国是唯一一个既有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又具重塑国际秩序能力的国家”。在我看来，这个论断过于武断，首先是对其他诸大国实力、能力的贬低，同时又从何处得出结论说只有中国具备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呢？主观臆断色彩之浓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而且明显把美国自己摆在裁判员和审判员的位置。就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和能力而言，哪个国家能跟美国比呢？美国目前所为，不正是在利用各种危机，重塑一套新的排挤俄罗斯和中国的国际秩序吗？
▲“炉边对话”环节
布林肯称，“地球上没有哪个国家比中国在既有国际秩序中获得的好处更大”，且不说这个判断的依据是否准确，关键是存在严重的逻辑问题——既然中国获益最大，那为何中国非得另起炉灶重塑这个体系呢？布林肯接着论证，关键是今天的中国跟50年前尼克松访华时的中国大不一样了。“当时的中国孤立无援，疲于应付大范围的贫困和饥饿”，现在的中国则是“一个具有广大的势力范围、非凡的影响力、巨大的野心的全球大国”。这句话似乎映证了中国的长期担心，那就是美国对华政策的根本原因在于遏制中国的快速崛起。
布林肯还称，中国之所以跟过去不一样，还因为中国变得“对内压制，对外侵犯”。给这句话做注解的，无非又是新疆、西藏、香港，以及南海、贸易规则等老生常谈的问题。中国坚持不干涉内政原则，新疆、西藏、香港问题是中国的内政。我们坚信，我们比世界上任何人更关心这些地区的民生、稳定、发展，也更懂得如何治理这些地区，而实际效果也是好的，其实质是国家治理问题。新疆、西藏比以前更安全、更繁荣、更美丽，这是基本事实，但美国一些人就是罔顾事实；请他们来实地走一走、看一看，他们又避之不及。至于中国这些年在反腐倡廉、脱贫攻坚、治理污染、抗击疫情、法治建设等等方面取得的历史性成就，美国往往选择性“失聪”“失明”，不能不让人遗憾。中国从不干涉美国内政，真要干涉的话，什么枪支泛滥、枪击不断、种族歧视、非法移民、强制堕胎等等，严重违反人权的问题俯拾皆是，但中国从来没有因为这些美国内政问题通过什么法，制裁什么人。
至于对外更加具有侵略性（aggressive），仍然绝对属于主观判断问题。到底谁的外交更富侵略性？不妨简单比较一下近年来中美彼此的做法。中美有贸易争端不假，中方主张互利共赢，但美国采取的解决方式是贸易战，并且垒起“小院高墙”，希望强行“脱钩”；中美管理台湾问题历来以“一个中国”原则为基础，但美国肆意将过去几十年秘而不宣的“六项保证”堂而皇之地拿出来同“三个联合公报”并列，作为支撑其“一中政策”的支柱之一，试问，建立在“六项保证”基础上的“一个中国政策”还是“一个中国政策”吗？这是严重的挑衅行为；中国在亚太建立广泛的伙伴关系，美国则在强化既有军事同盟体系同时，构建AUKUS和QAUD，意欲何为，路人皆知；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建设将中国的发展惠及周边、追求合作共赢，而且对美国也是完全开放的，美国则在RCEP和CPTPP之外另起炉灶，搞“印太经济框架”，而且有意将本地区最大、最具活力的经济体中国排斥在外。谁的外交更具侵略性、对抗性，一目了然。
因为时间关系，不想一一列举布林肯演讲的所有内容。倒是他演讲的最后一句话值得肯定，他说，“我们两个伟大的国家没有理由不能和平共处，没有理由不共同分享和促进人类进步”，他还说，“我们不寻求冲突”。问题是，美好的愿景和希望不会在充满敌意的政策环境中自动生成，相反，充满敌意的政策环境很容易导向冲突。我始终认为，今天中美之间的分歧再大也大不过５０年前尼克松访华之时，当年两国关系之所以能突破坚冰走向正常化，根本原因在于求同存异、抓大控小，超越一国之内政甚至超越双边关系思考全人类的战略性的大问题。毛泽东和尼克松、周恩来和基辛格之间，大部分的对话是在纵论天下大势，这才是大国应有的样子。“负责任的中美大国竞争”首先要负起全球的责任，这不仅是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义务，也是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的担当。50年中美关系发展的一个规律是，每当中美合作应对国际重大问题时，两国关系就顺畅，国际社会也受益，反之亦反。中美在应对2001年“911事件”、2008年“915金融危机”、气候变化等方面曾经有过很好的合作，遗憾的是，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俄乌冲突两场新的危机方面却错失合作机遇。究其原因，是危机如果首先发生在美国，而美国又有求于中国，中国总是保持合作姿态，中美合作顺畅；而当危机发生在美国之外，则美国一般选择消极合作甚至不合作，甚至反而因危机诱发新的矛盾，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当前，世界呼唤中美合作。我们既面临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也面临发展与安全的问题，摆脱疫情、恢复经济、应对粮食危机、能源危机、核不扩散危机等等，无不需要中美共同担负起全球责任。如何面对时代赋予我们的重大现实课题？习近平主席提出了全球发展倡议和全球安全倡议，提供了中国的方案，值得各位认真研读和思考；对于稳定和发展中美关系，习近平主席也提供了中国的原则，那就是“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这一原则一以贯之，同我们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并进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追求是一脉相承的。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冷战结束后，亚太地区一直是全球和平、发展、繁荣、安宁之地，这是地区之幸，是人民之幸，是“亚洲方式”数十年探索、实践的成果，东盟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不希望因为人为地搞“小圈子”、拉帮结派、泛安全化，将亚太地区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我们从不否认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现实存在，但我们期待美国在本地区发挥建设性作用，中国愿同美国和东盟以及所有亚太国家一起，共同维护亚太地区的和平、繁荣、安宁！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