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办案手记：为日本议员运输毒品案辩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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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的老人

我們问樱木：“既然已经知道被骗，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要追回来呢？”

樱木回答：“当年，当我带着借来的钱要到尼日利亚投资的时候，我的妻子Ulla一直哭着求我别去，我还是去了，被骗光了，这件事一直梗在我的心里，我一定要把它追回来，不然我的孩子会怎么看我。”

我问：“你已经连续被骗，为什么还会再相信HASSAN？”

樱木：“中间有一件事让我开始信任他，我第一次主动给他回电话的时候，他说他正在带家人在教堂做礼拜，我一下子就对他有了信任，我们家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我提醒樱木尽量不要主动提及公司还负有在准银行机构（日语：信用组合）贷款这个事实，以免检察官怀疑他因为债务而铤而走险，他想了想，说：“公司贷款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但如果他们问到，我也会如实说的！

考虑到他可能会在中国经历长时间的羁押，樱木所在的议会通过领事馆发来了一封信，建议樱木主动辞职，樱木看完信后，坚决地说：“我是清白的，我不会主动辞职！”  

在日本的取证

如何为这个背景复杂的跨境毒品案件辩护？

显然，在刑事案件中，取得证据，特别是取得书证和物证证明我方观点是王道，我们急需证据来证明樱木所说的一切，包括他被骗的经过，他过来中国的真实目的。

我们认为樱木在日本家中有相关对樱木有利的证据，我们和在广州的日本领事馆作了沟通，领事馆指派了一位曾经担任过刑事警察的领事协助我们。

通过委托日本名古屋的律师协助，在樱木家中，当地的公证人员打开了樱木使用的电脑，进入了他的邮箱，庆幸的是，这几年来HASSAN和他的邮件往来都还完整地保存着，包括HASSAN发来的文件、护照照片等，内容与樱木所说的完全一致。

后来我们还向樱木的妻子Ulla了解了情况，做了详细的调查笔录。

樱木所在的议会向我们出具了一份关于樱木的人物评价，认为他在担任议员期间，为人诚实勤劳，备受选民尊敬。

我们也通过日本当地的律师搜集了日本关于毒品犯罪、伪造公文等相关的法律规定。

这些证据经过中国驻日本领事馆认证后，提交给了法庭。

激烈交锋的法庭调查

这个案件被安排在2014年8月24日连续2天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后又延長1天到8月26日晚上。

开庭当天，大批国内外的媒体记者层层包围了广州中级法院，我们两位律师也是被围堵在了门口。

当押送樱木的警车驶出时，有外国的记者为了从前面的挡风镜拍到樱木的镜头，不惜冲到了正在行驶的警车正前方，举起双手叉开腿用身体截停警車拍照，其专业精神让人惊叹！

由于三名被告人均是外国人，法庭使用了中、日、英三种语言，庭审足足进行了三天，每天都至少晚上八時才結束，另外两名被告的辩护律师是法律援助指派，提出的辩护要点不多，整个法庭审理基本上围绕樱木是否有罪或无罪的焦点问题来展开。

一开始，公诉人就向樱木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质疑樱木来到中国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追讨被骗的款项，而应该是与毒品有关，认为他的辩解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不可信。

怎么会连续被骗？

怎么会这么相信一个从未谋面的外国人？

怎么会没有怀疑到中国来签署文件不正常？

怎么会随便帮别人携带行李？

我们也通过发问樱木，了解了他的家庭、收入、社会地位，此行没有获得任何报酬，不可能有帮他人携带毒品的动机。

接着，我们通过一系列的问题，还原了樱木当年被骗，以及后来与HASSAN认识、被说服来中国的过程，特别是来到中国后的各种细节，证明樱木落入了一个精心设置的骗局，而不可能参与一个有预谋的运毒行为。

樱木太太的出庭作证

控辩双方出示完证据后，樱木的太太Ulla应我们的申请出庭作证，她是一个满头银发的白人妇女，她陈述了樱木当年投资被骗的往事，HASSAN欺骗她们两夫妇到中国来的经过，她说樱木是一个善良诚实的人，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不可能去带毒品。

最后，她满怀感情对三位法官说：“我们都很老了，我和孩子们都希望他能早日回家。”走出法庭时，她回头把手放在胸口给她年迈的丈夫比了一个爱的手势，一直端坐的樱木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场面让人鼻酸。

辩论陈词

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认为，樱木作为一个社会阅历丰富的议员，在明知道行程有这么多疑点的情况下，依然来到中国为别人携带行李箱，可以推断他具有概括的故意，应该知道箱子里面藏有毒品，和其他同案人一起构成运输毒品罪。

而我们的辩护意见从还原事实开始：“20年前，419骗局横行于尼日利亚，今天，新的尼日利亚骗局横行于中国广州，不幸的是，樱木两次都成为了受害者，第一次被骗了金钱，这一次，他可能会因此失去自由甚至生命。

“除了逐一指出控方证据不足之外，我还认为，在认定主观故意时，公诉人将中国式的思维强加到了外国被告人身上，忽视了文化和国情的差异。

在第二轮辩论中，公诉人跟法庭说中日两国都严厉打击毒品犯罪，不会因为身份特殊而有差别；我們则跟法官陈述“疑罪从无”是现代法治的基础，法律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正义不分国界。

在最后陈述中，樱木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说出事以来，他就像坐在一艘逐渐漏水的小船上，看着它逐渐下沉，却彷徨无助，但坚信世间自有公义，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漫长的等待

这个案件从樱木被拘至今已经近五年了，在法院开庭前我们基本上是以每两周一次的频率会见樱木，共同商讨辩护思路，

2014年8月24日开庭后基本上以每月一次的频率会见樱木，会见内容从最初的讨论案件到帮助樱木处理因长期羁押而引发的在日本的民事纠纷，和议会的关系，到后来纯粹是安抚樱木焦虑的情绪，鼓励其锻炼身体，让他期待和家人重聚的一天；

五年下来，身材笔直，精神飽滿，一头浓密白间黑头发的樱木变得步履缓慢，满头白发，各种老年人病折磨着他，一谈起案件什么时候能出判决，樱木的精神马上处于亢奋的状态，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安抚他，经最高法院批准的14次延期不知是否已是新刑诉法颁布后的最高记录！这五年来，我基本上每月都收到他的来信，每次都有两三页纸，每三个月差不多到延期时间点，我们都有一种期待，期待着法院这次不需要延期，而是开庭判决的通知，判决宣告樱木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