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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祭【之三:知音】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十点时光读书会 Author 鹤无粮

这是李梦熊题赠给他的母亲的照片,背面写道:“母亲大人:男梦熊寄于上海,一九四九年三月歌剧《海之恋》演出”


“李梦熊当年逐字解析木心的诗句,几下子就说破其中典故、血脉和居心,这是木心津津乐道的,说“我也曾一语道破他的文章啊”,然后叹道:“如果他一直写下来,我第一,他,第二。”


木心诗:“理易昭灼,道且恍惚”,李梦熊解道:“前面是黑格尔,后面是老子。”木心读了李梦熊《敦煌行》,立刻说:“你这是瓦莱里《荷兰之行》的翻版。”(摘自陇菲《木心的朋友李梦熊先生》)

 

《文学回忆录》里,木心经常会提起一个人,他早年的朋友李梦熊,陈丹青在后记里有述:“木心如是说——私下,我完全不是可以和他对话的人,他几次叹息,说,你们的学问谈吐哪里及得上当年李梦熊。”

 

在《温故·木心逝世两周年纪念专号》里,载入了这篇陇菲的《木心的朋友李梦熊先生》,仿若现代版的高山流水遇知音,读罢,无言,感念两位老先生当年的风骨,拟下一对联:

 

木铎有心比肩魏晋高士千古自流芳

吉梦维熊独奏广陵绝响举世再无双

 

陈丹青说:“在当时,木心是悄悄地做文学家,但正业是学美术的,李梦熊的正业是学音乐的。可是你拿到今天来比,扽出任何一个学音乐、学美术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文学修养、这样的哲学修养,这样博览群书。”


青年时期的李梦熊


 

现实中,李梦熊作为音乐家,性格狂放不羁,与木心一样熬过了十年浩劫,晚岁潦倒街头,2001年病故于上海,享年七十六岁,死后,骨灰没有人认领,一年后丢掉。

 

李劼在《木心论》里,对李梦熊有极高的评价:“从陇菲介绍李梦熊其人其事的文章里得知,李梦熊者,嵇康再世也。木心的文句极其好看,但若读人生,要读李梦熊。同为民国旧贵,孙木心是小贵族,李梦熊是大贵族。小贵族修小乘,大贵族修大乘。李梦熊人生手笔之大,古今罕见。

 

“嵇康再世也”,这是何等的伟大,然而这样的天才,在那个年代,也只是行过,无法完成。嵇康临刑抚琴,人走音绝,但毕竟尚有文字传世,留有余响。李梦熊的遗憾在于,如曹雪芹一般的天才和人生际遇,其影响却只留在了当世当下,人走如一缕轻烟飘散。想想如果没有《红楼梦》传世,曹雪芹的遗憾就成了整个民族的遗憾。

 

《文学回忆录》里木心讲过,因一本《叶慈全集》,与李梦熊冷贤绝交,这多半是托词,绝交是可能的,但曾经互为知音,交下的心神万万断不了。竹林七贤里的嵇康和山涛,嵇康即便公开写下了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也不影响日后嵇康临终托孤,山涛为之妥善照料。


君子之交,嵇康高洁,山涛雅量,这才是魏晋高士的诗意人生,这也是中国文人最向往的生活方式,人类是可以诗意的栖居在这个地球上的,中国的魏晋有,西方的古希腊有。


李梦熊父母李采章、楼瑛及梦熊、晓元兄妹。


 

分别李梦熊,木心去国怀乡,满腹经纶无人倾吐,这个时候,陈丹青出现了,两个在彼此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摔破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此刻,梦熊不在对丹青弹!不能说木心和陈丹青是知音,这样说陈丹青也不会同意(自觉份量不够,又有几人够呢?),但陈丹青绝对是慧眼识金,文学嗅觉极其敏锐,也是木心最好的听众,于是有了五年的“文学远征”,有了两大本《文学回忆录》,即便出版听课笔记并不是木心生前的本意,但陈丹青知道这份讲稿面世后的价值所在。

 

木心:“友谊的深度,是双方本身具有的深度。浅薄者的友谊是无深度可言的。西塞罗他们认为‘只有好人之间才会产生友谊,还是说得太忠厚了。’

 

1932年夏秋之交的上海,鲁迅遇到了瞿秋白,并收留于住处避难,两人一见如故,彻夜长谈。翌年春,鲁迅手书清人何瓦琴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赠予瞿秋白。


鲁迅手书



两年后,瞿秋白被捕遇害。临刑前,秋白集唐人诗句成七绝《偶成》:“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此诗足见瞿秋白文学造诣之深,满是无奈与不舍的告别爱妻,告别知己鲁迅,告别让他纠结的政治,告别这个让他不适应的世界。

 

送走瞿秋白,鲁迅重病下整理出版瞿秋白作品集《海上述林》,值得一提的是,在两人相识的那段时间,鲁迅的创作达到了爆发期,大量的杂文在那两年写成。瞿秋白被害一年后,鲁迅病逝。

 

鲁迅一生,身边来往各界名流无数,可称为知己者,独一人秋白。

 

假想一下,如果瞿秋白不去闹革命,专事写作,定会著作等身,看看那张秀气的脸,徐志摩,朱生豪一个类型的书生意气,本应与刀枪无缘,却终殒命于刀枪。天才要有他适宜生长的土壤,如果没有,必然营养不良,难以发挥天才的禀赋,再殊于自保,也只能过早的消亡。

 

瞿秋白之于鲁迅,李梦熊之于木心,四者皆为天才,互为知己,一生所遇知音一人足矣,对于这样的天才人物,得之是幸,不得是命。现实中,更多的所谓知音,是单向的欣赏,崇拜。或者说是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


木心《晴风》



文革末期,木心用“转印法”作了50幅小画,作为自己50岁的生日礼物。而这批画的独创性与超前性,根本无法得到当时画圈的认可。

 

画家陈巨源回忆道:“他很失落,认为我们不欣赏他,其实我们不是不欣赏,而是说不出好在哪里。”后来陈巨源写信给木心表达赞美之意。“结果他得到信,反复地读,兴奋得不得了。”

 

陈巨源至今珍藏着木心的回信(目前陈列于木心美术馆),竖写毛笔字,古文长赋,起首:“少璞顿首顿首奉书于巨源先生阁下”,结尾:“少璞顿首再拜。”三处顿首,这是怎样的长久孤寂,又是怎样的强烈渴求知音不得,得后如此虔诚的一再顿首啊,看后不禁潸然。


木心手书与陈巨源

 



天才如木心,李梦熊后,所幸尚有陈巨源,陈丹青,陈向宏……,他们即便“说不出好在哪里”,总之,知道木心的好并予以接纳就很好,这样天才方能够扎根在祖国的肥沃土壤啊!

 

日常生活里,我们常常慨叹知音难求,而实际上是自己的深度不够,自然难以找到与之匹敌的朋友,即便遇到高人,也与已无涉。

 

木心有俳句:“有的朋友犹如厨房砧板,不能无,不必多。”这样的要求对现代人来说也是奢谈。

 

木心有句:“最佳景观:难得有一位渺小的伟人,在肮脏的世界上,干净的活了几十年。”这句话是自己的写照,也是李梦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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