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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中之塔 | 木心读者沙龙第39期(爱是一场自我教育)

鹤无粮 塔中之塔 2023-07-26

(39期视频回顾  制作/保质期)

前言
这期的主题是爱,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
想到爱情,鲁迅在《伤逝》中借涓生的口说: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不独爱情,生活上也应如此,即便不如此,在精神世界里总该如此。如果一个人只能接纳两三种观念,几样有限的思想,那多半也会是无趣的灵魂。木心有俳句:永恒  也不可爱  无尽的呆愕


读者沙龙走到今天,起初并没有固定模式,到后来我的主讲和文字记录,打上了个人的烙印,这是我想到又最终不想看到的常态,好在几个有趣的读者加入后,分享主题从内容,到风格都有了转变,这是我所欣喜的,也是真正所谓“木心读者沙龙”中“读者”的意义所在——让更多的读者站到台前,与大家分享,阅读木心的喜悦与感动。每期能坚持看完推文的读者,多半会熟悉我的三段论,第一部分引言,抒情,导入……中间部分是记叙文,如实记录读者发言……最后收尾,感言,预告下期……如此这般。
这期的主讲嘉宾是一位逻辑思维清晰、缜密的九零后程序员,他事先准备了精美的PPT,还有打印好的讲稿……我在事后翻看讲稿,这不就是一篇上好的推文吗!只是还需要经过作者的浓缩与润色,我试探性的问龙韵:这期是你主讲,要不推文也由你来写怎么样?……


想到木心在谈及爱情的忠诚时说过:一个人不可能只吃苹果,不吃别的果子——否则也不知道苹果的滋味……犹记得龙韵当时看我的表情,恰似先生的一句俳句:
那时的我  手拿半只橙子  一脸地中海的阳光这期请大家吃橙子。
鹤无粮2020年7月18日·成都


爱  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

文/龙韵


去年12月我第一次参加木心成都读者沙龙(第三十期),遇见沙龙主办人鹤无粮老师。被他对木心的爱与热诚感动,在此后的交往中彼此熟腻。人需要见面,许多话才能说出来,因为你面对的是活生生的脸。在沙龙里我看见了许多有趣的脸,就凭着这一张张的脸,我们围拢起来辩驳,赞赏,沉默。


沙龙现场




此后经他劝说,要我也来讲讲木心。怎么讲呢?木心太难被恰当地叙述,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们。我们所处的语境问题太大太多,谈他几乎总是错位。即此,何不如,我就来讲讲这错位。


从另一面,我愿把这错位叫做“启蒙”。


主讲  龙韵




木心的文学艺术包括他的人,对我而言都是不同维度的启蒙,因我是在成年后(20岁左右)读到他,所以我把整个分享的主题定为“人的二次启蒙”。而刚好他有一深沉通透的俳句:


爱,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

 

我忽然意识到所谓启蒙,都是我内心自我教育的剧情。


1

启蒙


现代人类的启蒙可从欧洲的文艺复兴算起,与其间其后的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科学革命互为因果。他们将西方人类的主流观念从“神本位”转换到“人本位”,开启了一个理性、科学、人文主义逐渐主导世界的潮流。


简单来说:人醒过来了。


沙龙现场




这些事件的发生,并不意味着此后的全体人类都能受到其影响。由于古代的地理隔绝和中国早经成熟的儒家文化,在彼时彼刻,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木心在魏晋文学说中国非常非常不幸,什么事都是例外。但我们单个人为了免除蒙昧,可以对自己进行启蒙。也就是鲁迅早年说的“立人”。

 

不论启蒙,还是立人,其实都是为了免除人的蒙昧与无知。

 

2

无知


陈丹青给木心聊到鲁迅在《鸭的喜剧》里写爱罗先珂向他诉苦寂寞:“寂寞啊,寂寞啊,沙漠般的寂寞。”木心随口接到:“不懂啊,不懂啊,沙漠般的不懂。”


主讲  龙韵




他指的是什么呢?从八十年代在台湾到新世纪在大陆发表文学作品,真正能平视并懂他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曾经在纽约遇到陈丹青一伙人,很惊讶说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而后做过比喻意旨大陆,说这里是五彩缤纷的沙漠。对待无知的态度,最朴素动人的态度可能是苏格拉底:“我知道我不知道。

 

“无知”,如果是没有“知”、缺“知”,那只要起“知”、增“知”就行了——事情并非这般寻常,事情很不寻常,事情是“无知”不承认“知”,始终拒绝“知”,斥“知”为“无知”。(木心《即兴判断·寒砧断续》)


读者  潇儿




无知是分维度的,泛化的来讲,分为讯息、眼界、主见、才华。这四者并不相等,也不天然地互为因果。所谓无知不是知道的讯息少,而是被蒙蔽的一个状态。康德一辈子几乎待在自己的小镇柯尼斯堡,现代人知道的讯息都比他多得多。而他的眼界、主见、才华,几个现代人比的了?

 

讯息好理解,而眼界呢,是多层次多维度的讯息。主见是对这个世界的判断。前两者还是输入,主见意味着可以输出了。而才华呢,则是更大维度的主见。

 

在讯息方面,木心给我的触动是许多字词我都不认识,不知道。比如“迈迹”,所谓“无所因而奋发自主”,志前志。他说:“植物都是如此,但人止步于此,终究乏味,充其量是生命里亢进。所以讨厌。”


读者  丹丹




而眼界、主见、才华,我摘录一段他在《文学回忆录》评价哪吒的话:

 

《封神榜》由姜子牙仲裁,封了许许多多大小角色,依我看,应推哪吒第一。他是尼采的先驱,是艺术家,是武功上的莫扎特,用永远的孤儿。当耶稣说,不像小孩子,就不能进天国,可能是指哪吒。(木心《文学回忆录·第三十四讲》)

 

这一段,在我看来就是眼界,主见,才华的结合。我第一次读到,吓了一大跳——尼采的先驱,武功的莫扎特,永远的孤儿。


沙龙现场


一个人的经验,见解的表达方式有许多:音乐、绘画、文学、雕塑等等。而使用最广最多的可能还是语言文字——人是语言的动物。

 

3

语言


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界

—— 维特根斯坦


中国自鸦片战争后,从朝廷到江湖,全国上下的不安与亡国的恐惧,导致了各种各样的求变。典型的如公车上书,洋务运动。他们都在做一件事,就是想强国。而1917年的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都将中国落后原因部分归结到汉语上。所以木心有句话叫:


中国人醒了,不是觉醒的,而是吵醒的。”


读者  Cayar

 

而后的五四运动,按胡适的说法,他想来一场中国的文艺复兴。将此后的中国的语言的发展推到了另一个极端,几乎只用白话文和简体字。而整个白话文是非常不成熟的语言,斩断了与中国过去几千年成熟透顶的文脉。所以在我们读木心的文字的时候,时或有隔离感。此原因起到了关键作用。

 

古代民间文学都是白话文。白话文古已有之,绝非“五四”以后才有的,其行文之生动,远过于今之白话文。(木心《文学回忆录·第二十九讲》)

 

《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的语言之精炼,优美不必说了。此后的《三言两拍》,《聊斋志异》都是上等的白话文。

 

读者  Guezz


中国文化出现很严重的断层。自古汉文化才从西北往东南流,到“五四”,到1949年,严重断层。台湾没有汉文化,流到东南就沉淀了。现在你问中国青少年,谁是薛刚、狄青、秦琼,怕不知所云。杨六郎也许略有所知。岳飞是被红卫兵打倒的,直到“文革”后,岳飞和我差不多同时平了反。不是说笑话。我们讲课听课,就是修补焊接这个断层。(木心《文学回忆录·第三十四讲》) 

 

我们现在聚在一起,也未必不是试图修补焊接这个断层。

 

而将语言写下,形成文字构成了能延续传播下去的东西,即是文学。


4

文学


我纪实?很多是虚的。很多是虚的。全是想象的吗?都是又根据的。写写虚的,写实了;写写实的,弄虚了——你们画画的几位。实的有本领,虚的不行。道家语:“天风吹下步虚声。”“步虚”,在空的地方走。我的文章,常是“步虚”。(木心《木心谈木心·第四讲》)

 

这段话说完后,讲的是他有名的一篇文章《童年随之而去》。半真实的一件事,后面的那个碗就是假的。他还说自己虚构的方法也是虚构的。假口袋,装真东西。这种真东西,就是木心口口声声说的“诚”。

 

读者  张玉


 有着与你相同的迷惑和感概,我已作了半个世纪的挣扎,才有些明白,艺术家的挣扎不过是讲究姿态而已,也就是那些“挣扎”的姿态,后来可能成为“艺术”。(木心《即兴判断·寒砧断续》)


所以人的挣扎感,和复杂感,微妙处,可以构成艺术。木心的许多俳句,充满复杂感,感觉他一直在不停地自我辨认,反目,商量。

 

关于文学,我的一个比较简单粗暴的定义就是,这段文字我会不会反复去读,甚至越读越有味道。这种东西其实就是文字的魅力。我在意字词的精准,这也是我从小迷恋鲁迅的原因之一。而关于文学家,最高的称赞,就是文体家。在我眼里,鲁迅、木心都是运用白话文写作的大师,即文体家。下面我摘两段木心风格的段落。

 

读者  默言


任何事物,当它失去第一重意义时,便有第二重意义显出来,时常觉得是第二重意义更容易由我靠近,与我适合,犹如墓碑上倚着一辆童车,热面包压着三页遗嘱,以致晴美的下午也就此散步在第二重意义中而俨然迷路了,我别无逸乐,每当稍有逸乐,哀愁争先而起,哀愁是什么呢,要是知道哀愁是什么,就不哀愁了——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这样的,有些事情还没有做,一定要做的……另有些事做了,没有做好。明天不散步了。(木心《明天不散步了》)


 轻轻判断是一种快乐,隐隐预见是一种快乐。如果不能歆享这两种快乐,知识便是愁苦。然而只宜轻轻、隐隐,逾度就滑入武断流于偏见,不配快乐了。这个“度”,这个不可逾的“度”,文学家知道,因为,不知道,就不是文学家。(木心《即兴判断》)


所以每一段文字,都可以是作者的风格的体现。人格即风格。很多人的作品不成熟其实是其人格未成熟,在现在我更愿意称作为“破碎的人格”。


5

破碎的人格


生而为人,应该能够换尿布、策划入侵、杀猪、开船、造房子、写十四行诗、算账、建墙、正骨、抚慰临终之人、接受命令、下达命令、合作、独行、解决方程式、分析新问题、清理马粪、编程、烹饪美食、高效战斗、英勇牺牲。专业分工是给昆虫准备的。

——罗伯特·海莱恩


读者  思思


从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人类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致。工具型人格就越来越多。木心一方面是从前现代社会过来的人,另一方面他本身是崇尚文艺复兴达芬奇之类的“全人”。他会做许多饭菜(遗稿里有菜单),会缝衣服改衣服(羡慕托尔斯泰会做靴子),会钢琴,会画画,懂科学(花十几年补天文地理),哲学。这是人在各种活动中表现出来的完整人格——即对任何有趣事物保持开放。


而所谓人格健全,最基本的是做到宠辱不惊。宠之后的得意忘形,辱之后的失意忘形。两种人都讨厌。木心在文革被辱的时候,在台湾发表作品后或回到大陆后等等被“宠”的时候,他都始终不乱,“时时刻刻把持住他的舵”。


读者  雨佳


而一个完满的人格,可能最后还是来自他内心的自由。说到内心的自由,我总是想到海。

 

“死”不是退路,“死” 是不归路,不归,就不是路,人的退路是“回到内心”。受苦者回到内心之后,“苦”徐徐显出意义来,甚至忽然闪出光亮来,所以幸福者也只有回到内心,才能辨知幸福的滋味。

这个“内心”,便是“宁静海”,人工的宁静海,谁都可以得而恣意徜徉,眼看不到,手摸不着,却是万顷碧波,一片汪洋。

唯有这海是你所独占的,别人,即使他是你最宠幸的人,也只能算作海滨的游客。(木心《素履之往·晚祷》)

 

 我想念那本《朝霞》,犹记得有一节把思想家比作漂鸟,本事各自奋飞的,偶然在中途岛上休憩时遇见了,稍栖之后,又分别启程,“前面还是海呵海呵海呵。”(木心《即兴判断·寄白色平原》)


读者  保质期

 

木心的海,我称之为“黑海”。因为他内心最深处的悲哀:即宇宙观与悲观主义(他觉得更好的译法应是:透观主义)。


  梵乐希的名句:“你终于闪耀着了么,我旅途的终点”,这是诗,是艺术。而人生的实际是什么都不闪耀,乃为终点。梵乐希亦不例外。(木心《素履之往·白马翰如 》)


博物馆,美术馆,纪念碑,一副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都是毁灭前的景观。我是怀着悲伤的心情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人应该时时抱有对死的恳切。(木心《文学回忆录·最后一课》)


读者  白夏


所以他说你要在我的书里找我的人生观,找不到的。甚至他就是反鸡汤的,反表态语言的。所以不要把木心当心灵鸡汤来读。但这没法避免,也是一个必定会出现的过程。


他1983年在台湾发表文章以后,有人说他像梁实秋、七等生之类的人,他听到了觉得不开心。

 

其实悲观主义——可以救命。

 

从前我的学生,谈的都是文学。“文革”后,撑不住了。为什么?想起来了——我没有同他们讲哲学。没有哲学底子,做人没有一个根基,他们顶不住,我顶住了,就是这道理。(木心《文学回忆录·第六十讲》)


沙龙夜宴


除了大的天灾人祸,其实不管在哪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一个的坎要过。

 

哲学是深刻影响人内心的东西,可以除去了许多迷障。而在木心,他在苦里开始了他的“作乐”哲学。

 

一个例子:在监狱里,写跟自己的境遇,环境完全不想干的东西。


另一个例子:他在移民局的队伍中,大家苦等,就他一个人看旗子被风肆虐,看了很久说电影开头放这一段该多好。


围炉夜话


这种“逸出”的状态,几乎是苦中作乐的大师。

 

木心一点都不知道,有个他孙辈/从孙辈的人,持续地读他,想念他,被他改变。他像一个魂灵,寄托了我对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的想象。正如他不断地想念耶稣,老子,尼采,纪德……


龙韵

2020年7月17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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